刘颜俊、周礼为：美国政治中的反智主义： 表现、成因与后果
文章刊登于《美国研究》2022年第1期第40-71页。
摘要：本文聚焦美国政治中的反智主义，对反智主义的内涵、表现、成因及其影响进行了梳理和分析。反智主义的内涵包括反理性主义、反精英主义和对待知识的实用工具主义，也被扩展到反专家及专业知识。反智主义既表现为外显的反智观点，也表现为内在的反智心理。政治生活中的反智主义，集中体现为各政治行为者反理性智识、反知识分子和专家的言行。美国政治中反智主义的形成，受到个体心理与认知因素的影响，也植根于美国宗教、政治和社会发展的历史；媒体信息环境变化加剧其传播和培育，两党制、总统制、民粹主义以及对技治主义的恐惧使其成为一种政治策略。反智主义影响了民众和精英的政治行为，挑战了美国的民主制度，体现了知识与政治、技治与民主间的持续张力，为思考日益不平等的现代社会中民主危机和治理变迁提供了独特视角。
关键词：美国政治 反智主义 专家 民粹主义 技治主义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刘颜俊助理教授
【论文主要观点】
反智主义源远流长，是政治乐谱中的一个重要音符。然而，自1963年美国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夫施塔特（Richard Hofstadter）出版《美国生活中的反智主义》后，相关讨论沉寂许久，直到最近才因为政治现实的一些新变化引起较为集中的学术关注。基于近50年来反智主义的理论探讨和实证研究，本文聚焦于美国政治中的反智主义，对反智主义的内涵、表现、成因及其影响进行了梳理和评析，并以此为切入口，对日益不平等的现代社会中知识与政治、技治与民主间的持续张力进行了反思。
反智主义既反智识也反知识分子，其内涵包括了反理性主义、反精英主义和对待知识的实用工具主义。学者们已逐渐将反智主义反对的对象扩展到专家及专业知识。反智主义既通过文字、语言等载体表现为较为外显的反智观点，也表现为内在的可通过相关量表测量的反智态度和心理。政治生活中的反智主义集中体现为政治精英和普通民众等政治行动者的一系列反理性、反专业知识、反知识分子和专家的言行，这其中美国总统的竞选策略、领导风格和语言修辞中的反智主义表现尤为突出。
美国反智主义的成因是多方面的。反智主义的形成有个体的心理和认知基础，大量心理学、教育学研究发现个体的语言能力、元认知能力、受教育水平、人格开放度可以减轻反智倾向，而保守主义意识形态、证实性偏差等则促进反智心态。作为一种社会思潮而言，反智主义能在美国宗教、政治与社会发展的历史脉络中找到泉源。从大众媒体到互联网再到社交媒体的信息环境的变化也加剧了反智观点的传播和培育，后真相时代的来临打击了专家观点的影响力、权威性和基于事实的理性论证。美国两党制和总统制的制度特征与动态，民粹主义提供的“我们vs.他们”的对抗性话语，以及公众对技治主义的恐惧、民主治理“政治性”“道德性”的复归等，使反智主义成为一种重要的政治策略，影响了民众和精英的政治行为，挑战着美国代议制民主制度。
目前专门针对反智主义的系统、深入、严谨的学理探讨和实证研究还较少，这使其成为有待进一步耕耘的领域。第一，拓宽研究对象的范围。既有少数研究多集中于对美国反智主义的探讨，对其它国家和地区的反智主义的探究仍有待尝试。第二，进行更多严谨的实证研究。一方面，目前还缺乏针对反智主义的跨国比较研究，研究者可尝试对不同国家间公众或精英的反智现象进行比较，描述其间异同，厘清反智主义在不同情境下的形成机制，以及反智主义对其他重要社会现象的影响机制。另一方面，既有实证研究多是基于民意调查、文本等数据的相关性研究，或是针对若干政治领导人的案例研究，未来可开展更多强因果推断的实验或准实验研究，以分离出影响反智主义的各种因素并明确其效应。第三，进一步深化关于反智主义与技治主义以及民主政治演进之间关系的讨论。国家治理和公共政策与日俱增的复杂性，使民主政治运转中公众与专家间的微妙关系凸显，反智主义与技治主义或可视为处于“公众—专家”这一维度的两端。可以预见，随着现代社会专业化、复杂化趋势的加强以及对不平等的关注，公共问题的“技术性”和“政治性”将日益呈现争议性的复杂关系。研究者或能以反智主义为切口，把握治道变迁中“技术性”与“政治性”之间的持续张力。
【作者简介】
刘颜俊，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助理教授、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公共治理研究所研究员；周礼为，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政治学博士研究生
本文得到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国家治理经验评估”（项目编号：16JJD810001）、北京大学公共治理研究所一般项目（项目编号: YBXM202105）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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